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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五·【主世界·夢中身】·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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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五·【主世界·夢中身】·79

李重雲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聲調大小, 盛應弦也是武藝高強之人,耳力絕佳,應當是聽見了。

但盛應弦的腳步甚至沒有停滯片刻。

他似乎壓根就不把大虞攝政王這個人放在眼裏,直奔被圍攻的謝太後而去。

盡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謝太後那邊雖然被許多人糾纏住, 但形勢並不危急。

要應付這些蝦兵蟹將, 以謝太後的身手,應當綽綽有餘。

然而盛使君卻好像並沒有看出這一點來。他始終沈凝穩重的神色早已不見,嘴唇抿得緊緊的,下頜繃出淩厲的線條,眉目下壓, 面有戾色。

攝政王冷哼了一聲,評價道:“……關心則亂。”

他的侍衛偷眼瞟了瞟自己的主子,又繃著臉警惕萬分地把註意力重新放到了謝太後與邢大學士一黨的激鬥之上。

……王爺的語氣似乎有些酸。

他們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盛應弦不理會這一路上遇到的人, 幸而那些人也沒有過來煩他的意思。

他聽見那些兵卒之中有人遲疑地叫他“使君?”,也有人驚慌地低喊“使君怎麽來了!”, 有人議論“使君臉色好難看……莫非彏小將軍他們真的是假傳使君命令?”……

他其實聽得到周圍一切的聲音, 但他渾不在意。

他再英明神武,其實也只是個凡人。

他想得到自己情願接受朝廷的封賞和賜官, 朔方內部定然有人會不滿。自然也會有人聯想到他做出這等決定, 背後是否有著那位他曾經辜負過的未婚妻謝大姑娘的影子。

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父親留下來的老部下、他上位之後收伏的堂弟……竟然真的聯手將他困住, 以為這樣就可以害死謝瓊臨,讓事情重新回到他們所認為的“正軌”!

盛應弦緊緊抿著嘴唇, 眼中燃燒著熾烈的怒焰。

即使謝瓊臨不是他曾經辜負過的心上人,他們也不應該這樣去算計她!

以數十、數百悍卒猛士來圍殺她一人……

他簡直難以想象她是如何撐到了現在的!

雖然策馬沖入“摘星樓”這方庭院的時候, 他才看清楚她並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樣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而是游刃有餘、應對從容……但這仍然不能減輕半分他心頭的愧疚與憤怒。

那一瞬,在他心頭湧動著的情緒,竟然是不顧一切的,是一種想要拋卻所有、也要和她並肩站在一起的沖動。

他順著那股沖動,揚起了聲音——

大吼道:“住手!!”

幾乎與此同時,隨著他這一聲大喝,謝太後手中的長劍忽而向上一挑。

劍尖由此變向,斜斜刺向對面健卒的手腕。事出突然,那健卒猝不及防,只覺一股浩然氣勁自對面傳來,帶得他一時間竟然握不住手中的刀;隨即腕間一痛,他下意識松手,眼前就閃過一道寒光,竟是大刀已然脫手,斜斜飛上半空!

大刀尚未落下,便聽得“鏗”的一聲,居然是謝太後持劍又在刀柄處一撥。不知她如何用了巧勁,那柄刀的墜落之勢陡然中斷,轉而飛向另一個方向——正是邢大學士所站之處!

邢元渡年輕時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現在年老體弱,就更是嚇得心膽欲裂,連連後退,連一句“太後逞兇殺人啦!”都喊不出來了,還是他身旁拼命護著他的學生替他喊的。

“快來人啊——太後逞兇殺人啦——”

當的一聲,斜刺裏有數柄長矛伸出,將那柄飛來的刀撥到一邊去,落在了地上。

場中的空氣,也陷入了沈寂。

因為那位今夜事變發生以來,一直未曾露面的盛使君,卻已到了眾人近前!

在逐漸露出雲層的月光映照下,他英挺的容顏顯得有絲蒼白。

他在距離眾人數步之遙的地方就已經停了下來——因為當時謝太後剛巧挑飛了那柄刀。

當那柄刀被人磕飛落地以後,他也就沒有再拔足疾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那些與謝太後纏鬥的健卒裏,有一多半是朔方軍,此刻見他們的使君走過來,那些人未及多想,已經下意識地向左右分開,為盛使君讓出一條通路來。

那些人形成的包圍圈的正中央,就是謝太後。

此時看到他大步走過來,她似乎也有點驚訝,一低頭卻看到自己右手中的長劍上沾了血色,於是抖了抖腕,甩掉劍刃上沾染的血滴,覆又重新擡起頭來,面色平靜地直視著他。

盛應弦一直走到謝琇的面前,才停了下來。

他和從前不太一樣。今夜的他面容有點蒼白,臉上沒什麽血色,鼻翼快速地翕動著,微張的唇間逸出急促的呼吸,額角帶了些汗珠,看起來樣子不是很好。

謝琇猜測他定然是在朔方大營裏著了什麽道,此時還能趕過來,說不定已經是運氣很好的了。

她事前反覆斟酌今夜的各種變數時,早就已經把“盛應弦無法前來”當作了一個必定會出現的條件,因此她也從未寄望過他能及時現身,為她解圍。

她笑了笑,率先開口問道:“你現在趕來,沒事嗎?”

這一句問得意味深長,在場眾人瞬間就解讀出許多種意思——

或許是在問“你打算和你的部下分道揚鑣,沒事嗎”,或許是在問“你的部下暗算了你,你沒事嗎”,或許是“這個時候你卻出場了,沒事嗎”……

但不管怎樣,身處於風口浪尖上的盛使君,面色卻同樣平靜。

他站在謝太後面前,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在確定了她好像沒有受傷、身上的血跡都是旁人那裏沾染來的之後,才開口了。

“無事。”他沈聲道。

“我本就該來這一遭的……是我來晚了。”

謝琇心想,他這一句話答得更是意味深長。

他是在說今天?還是在說……七年前太子大婚的那一天?

命運再一次把他們兩人送到了抉擇的十字路口上。

可是謝琇卻毫無懼色,內心篤定。

因為她知道,盛應弦總是會選擇她的。

在堅守家國大義的前提下,他不太在意個人得失,也並不想死死抓住大權高位不放手。

他更希望能夠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從前是,今夜……自然也是。

謝琇點了點頭,神情自然地說道:“朔方這些壯士,或許也是受了些蒙蔽,不知內情……你要如何?”

盛應弦簡單地朝她一頷首,轉身面向他們身周的這些朔方健卒。

“我並不會出賣朔方,但你們今夜所行的,並非正義之道。”

他的聲音平靜而冷然,不含一絲怒意,卻仿佛內蘊雷霆萬鈞之勢。

“以數百人之眾,圍攻逼勒一名女子,這就是我平素教導你們的取勝之道?”

他的聲音如同霜雪,在暗夜裏顯得更為寒意凜凜。

“你們有這等勇力,為何不在對陣胡虜時使出來?你們的刀尖、戟尖,就是要對準大虞之國母,革除弊案、還百姓以公正的太後?”

那些健卒啞口無言,士氣低落。

他們手中握著的刀槍劍戟,已然紛紛垂落下去,更有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松開了手,金鐵鑄成的兵器“當啷”一聲,墜落於地。

邢元渡在不遠處,眼見情勢不對,臉色已經變了。

他帶來的兵丁人數並不多,還原本有一大部分是受了老陳的命令,去大牢營救他的朔方軍。如今這些朔方軍與盛應彏帶來摘星樓、欲圍殺謝太後而未果的朔方軍兩邊合流到一起,又聽了他們的使君這一番責備,已是軍心動搖,不聽他們指揮了。

邢元渡自己這邊的兵丁,多是他那些在朝為官的學生們家中的家丁,還有他那些學生們百般籌措、從衛軍裏策反過來的幾個百戶手底下的人,本來底子就薄,剛剛在激戰中還被謝太後下狠手傷了一部分,此時更是讓他又是心痛、又是心虛。

謝大果真狠毒!為了以柔情手腕將盛節度使籠絡過來,居然在對上朔方軍的時候留手,只對著邢元渡手底下的人大開殺戒!

邢元渡現在眼見盛應弦來了,就已經心下一陣打鼓。而盛應弦上來就為了謝太後斥責自己的部下,更是讓他有種不祥之感。

……不是說盛節度使最講家國大義的嘛!此等討伐妖後、匡扶社稷、主持正義之事,他怎麽會跑來攪局!

邢元渡借著身旁有弟子攙扶的機會,低聲飛快問道:“……那邊不是說盛如驚定當扶助天子、匡正乾坤的嗎?!”

那名來攙扶他的弟子自然是他的心腹,當初與朔方秘密接觸時也是負責人之一,此刻聞言,也只能一陣苦笑。

“盛如驚為情所迷、黑白不分……這等事誰又事先預料得到呢!”

邢元渡大怒,也不再打算替朔方那些人遮掩顏面,直接低聲再問:“那邊不是說,今夜定將盛節度使‘安排’妥當,一定不會讓他出現在這裏,做出什麽不妥之事嗎!”

心腹弟子這一回更是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他偷覷了一眼立於人群正中的盛節度使與謝太後,靠近他這位似乎大勢已去的老師耳畔,悄聲道:

“那邊之前明言說……明明已灌了藥,也確認他昏睡了過去……如今卻不知為何會——”

邢元渡:“咳!”

他怒而甩袖,手臂甩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前幾日身陷囹圄,穿的是囚服,根本不像官袍那樣有個寬袖能甩出風來!

正在此時,雪上加霜的是,邢元渡忽然意識到,自己與盛節度使之間阻隔著的那些兵卒,也在一點點地往左右避開,為盛節度使讓出一條道來——

因為,盛應弦正在大步向著他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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